智谷君:两起顺风车惨剧,都有同一个悲伤的开始

2018年08月27日

92年邓公南巡之后,混沌不清的中国停止了左右之争,国家一心发展经济。

 

工业化的大门再度开闸,释放出了一股无可阻挡的洪荒之力。亿万农民工洗脚上田,背着行囊闯入城市,中国就此开启轰轰烈烈的城镇化进程。

 

在四川金堂县的偏远农村,一位出生没多久的小男婴给家里带来了不少欢乐。这是家里的独苗,父母很是高兴,只是没过多久他们就外出打工了。

 

他们不会想到,二十年多年后的今天,这个曾经的留守儿童竟然以滴滴司机的身份,背负上了无法偿还的血债。

 

回想起上一次郑州空姐奸杀案的犯罪嫌疑人刘某,这两个27岁的滴滴司机都有着同样的标签:

 

少年缺教育。或者是肉体上的留守儿童,或者是精神上的农村孤儿。

 

成年玩网贷。背负一身债务,陷入借新还旧的恶性循环中,导致人生破产。

 

今天,第一代留守儿童已经长大成人了,他们进入城市,遇到了父辈们当年同样的困惑与挣扎——宏大叙事的进程解构了旧的围墙,也挖起了新的鸿沟,城乡二元化、贫富悬殊拉大、阶层流动性滞阻。一旦迷失人生方向,又债务缠身,幼时的经历就很容易出现负面影响,具化成一个个惨痛的悲剧。

 

他们,正构成并塑造了当今下层社会的底色。

 

01

人的解放

 

中国模式最大的秘密,就是激活低成本劳动力,用于全球分工体系之中。

 

人的解放是关键。

 

这种解放,诞生了人类历史上罕有的巨大迁徙——中西部人口向东南汇集,农村劳动力向城市迁移。

 

大量农民进城,难免要冲击到原有的利益格局。户籍之墙,将农民工与所在的城市隔离开来。不给你永居身份,工作完还是回到老家。

 

原有的利益格局得以保留。

 

这是一种不完全的解放农村劳动力,他们有流动的自由,但没有迁徙的自由。因此有超过六成的农村孩子成了留守儿童。

 

据官方数据,2016年不满十六周岁的农村留守儿童数量接近千万,何其庞大。

 

这些年不断有打工子弟学校被拆迁、关闭,很多孩子不得不返回老家,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这种骨肉分离之痛,是上一代中上层与底层之间的矛盾,延续了二十多年都没有解决。到了今天,在下一代人之间爆发出来——

 

当城里的孩子被教育契约精神的时候,农村的娃正在适应丛林法则。在国家、社会、家庭三层结构都失衡的农村里,很多东西都是扭曲的。那些五六线县城的汽车站厕所,就是这些留守儿童的生存镜像。你可以看到隔间上歪歪斜斜的字体,尽是X支、X品、卖X的灰色广告。

 

这种失序,在过往两千年农业文明中未曾发生过。传统的乡土中国是一个乡绅社会,那是一个即便法律无为、也可以实现有序自治的社区,有着一个强有力的人际结构。他们长辈习惯了规训,而第一代的留守儿童则习惯了躁动。

 

当第一代农民工耗干生命力,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去的时候,迎接他们的,已经不是九点钟的太阳,而是隔阂、埋怨、暴躁和疏远。

 

温州滴滴血案中,钟某初二就辍学,父子见面总是吵架。由于性格特别容易犯冲,小姨子都不太和他说话;

 

郑州滴滴空姐案中,刘振华初中未读完就辍学,混迹社会,性格孤僻,对父母拳打脚踢,家人不敢管,本质上也是教育缺失。

 

前者是肉体上的留守儿童,后者是精神上的农村孤儿。过往的生活经历,在他们的心里种下一颗负向影响的种子。

 

如今他们长大成人,来到了城市谋生,与我们擦肩而过。他们内心的光明与黑暗,追求与堕落,挣扎与困惑,就构成了今天中国下层社会的底色。

 

02

钱的解放

 

一个社会的财富积累到一定阶段,常常伴随着分化与冲突。

 

发家致富最快的人,也是那些最靠近银行的人。有的城里人,以上辈留下来的一套“老破小”做抵押,在楼市拼命加杠杠,以房养房,一代人就积累了十代人的财富。有的人通过信托、券商、基金等各类通道,辗转拿到“低息”的银行贷款,四处出击,打下一个个商业帝国。

 

这些充满了荷尔蒙的故事无不拥有同样的特征,就是有能力借来债务,通过债务放大原始资金。不过,这些“低利率”的金融创新只向中产以上敞开,底层难得一见。

 

社会的贫富分化日益扩大,第一代留守儿童获取财富的难度越来越大。他们所构筑的心理防线,很容易被高房价、高房租的城市击垮。

 

而互金平台的出现就像天神降临一样,让他们尝到了嗜血馒头的快感。裸贷、校园贷、现金贷,这几年,各种披着金融自由化马甲的高息平台狂飙猛进,就算文化程度不高、整天游手好闲,一样可以过上人上人的生活。只要动动手指头,肯为“高息”埋单,钱照样来得又快又多。

 

在最近两起滴滴案件中,有一个共同的细节值得注意:

 

郑州空姐案件中的凶手刘某,在案发前近六个月贷款25笔现金贷,其中已结清21笔,逾期2笔;

 

乐清女孩案件中的嫌疑人钟某,在成都开奶茶店刚开始是赚的,后来谈恋爱失败了心情不好,迷上了赌博。曾向51家机构借款,并有过多笔逾期记录。

 

这两个滴滴司机都陷入借新还旧的恶性循环中,且越来越难以为继,信用破产,割无可割。这些金融难民的诞生,早不是简单一两个行业的错误,而是系统性的社会问题。

 

泛滥的资本在一次又一次房地产调控之下,总是脱实向虚,创新工具层层嵌套,参与金融游戏的每个人都只想着赚快钱,社会风气浮躁。

 

过剩的资本贪婪地扩张,甚至面向大量无力偿债的穷人发放次贷,最终导致了一起又一起的悲剧——放贷者暴力催收,债台高筑者或自杀、或丧失人性成为亡命之徒。

 

中国人民银行研究局的陆磊和杨骏曾提出一个金融稳定的“不可能三角”,即金融创新、金融系统性稳定和零道德风险不可能三者兼得。

 

当央行打破刚性兑付时,就必然会给整个金融系统注入更多的不稳定性。所有人都要为这场非理性的“金融繁荣”负责。

 

03

不完全的解放

 

当中国经济社会加速发展之时,人和钱都参与了历史的大解放,但从滴滴司机频发的命案中,我们窥探到这种解放的不完全:

 

解放农村劳动力时,城市的公共资源却没有完全开放;

 

解放金融枷锁时,以低成本分得一杯羹的多是上层。

 

解放的扭曲,难以避免会造成某一个社会群体的失衡,最终具化成一个个令人唏嘘悲痛的事故。

 

不过,极端行为永远是个体为主因的结果,任何个体不能把杀人的责任归于贫穷、不公与失衡。做出这样行为的恶者永远是第一责任人。

 

但社会问题又确实与极端行为的概率有紧密联系,我们必须重视。一百个债务破产者与一万个债务破产者,社会所面临的动荡威胁绝对不一样。

 

让恶人负其责,让失职的企业受惩罚,同时直面问题,不断改善与建设,这才是避免悲剧最好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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