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代的就业环境及其选择!
2025年0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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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曾经在写教培产业的时候,提及过一些对未来就业的认识,但还没有专门写过未来就业环境的文章。这个话题是非常热点的,不同视角有不同看法,不同家庭也有不同认识。有不少朋友和读者,都私下与作者交流过这个问题。抛开个体和家庭所处环境的视角差异,作者根据自己对再全球化、老龄化和技术发展阶段的认识,来聊一聊这个话题,期待这篇文章对大部分读者有益。本文的就业环境,特指国内的就业,对于通过移民、留学准备留在海外的学生,不做专门讨论,但也会有所涉及。这里的共同问题,是指不分家庭条件差异,下一代人将要共同面临的问题。再全球化是对Dani Rodrik所谓超级全球化阶段的反思,超级全球化阶段存在两个主要问题,即国与国之间的不平等,以及一国内部的不平等。由于一国内部的不平等,导致欧美尤其是美国民粹主义复兴,令全球供应链发生巨变,更具体地讲,就是全球的供给与需求发生重大变化。对中国大陆而言,外需受限将是一个长期影响。对世界工厂而言,外需下降,产能就会相对过剩。无论是美国的关税,还是欧洲对本土产业的保护,都会在一定程度上抑制欧美的长期需求。当前出口状态良好,有“抢时间窗口”的原因。外需受限,内需能否崛起就是一个关键问题。内需是否崛起受限于政策对需求侧的重视程度,作者在《需求侧的困惑》中分析过Right System的定价功能,如果定价功能缺失,那很难摆脱“卷”的结局。需求侧改革比供给侧改革难得多,因为涉及一些根基性制度,例如财税制度、中小企业保护制度和劳动保障制度等的改革,在此之上,更难形成的,是理智的全民共识。本文不展开分析,在此我们仅仅假设,上述共识的形成和改革的推进所需时间还比较长,无法一蹴而就。这也意味着,我们假设,下一代所处的制度环境并没有发生重大变化。基于上述假设,下一代面临的制度环境与当前可能没有多大差异。但与上一代相比,下一代面临的产业和市场环境却发生了重大变化。在超级全球化阶段,中国大陆经济的崛起受益于外需的迅速扩张、全球资本的自由流动、本土的城市化和服务业的现代化。上述四个方面,给中国大陆带来了大量高收入的工作机会。外需扩张创造了外贸行业优质的就业机会;全球资本的自由流动让金融、法律等服务业能够享受到全球资本市场红利,同时海外资本让互联网等新兴行业快速发展;本土的城市化令房地产行业强势崛起;城市化和互联网行业的发展,让文体、娱乐等现代服务业的机会越来越多。外贸、泛金融、互联网、房地产就是过往很多年中国大陆收入最高的几个行业,提供大量优质就业机会。许多白手起家的学生,就是在上述行业中取得所谓“成功”的。身处这几个行业的中年人,大概都能感受到这几个行业当前的状况。外需的下行,全球资本流动的受限,互联网平台的转型,房地产债务问题的堆积,这些问题都不是短期问题。因此,过往高收入就业机会的减少,可能也不是一个短期问题。在这个过程中,部分新兴产业仍在快速发展,例如半导体和AI产业等,新增了一些高收入就业机会,但这部分新增就业数量其实是很少的。高收入就业机会的减少,也直接导致高消费的减少。前十几年一线城市房价最重要的支撑,源于泛金融、互联网等少数行业的收入仍能覆盖房价涨幅,当房价整体仍然处于上涨区间时,投资冲动就会继续存在。当支撑因素不再存在后,居住需求下降,房价开始下行,投资需求也同步下降。房地产行业的下行,加剧了泛金融和其他关联产业需求的下降,持续至今。此外,在超级全球化阶段,部分人群能够通过海外留学、移民,在美国、欧洲获得较好的学历和就业机会;进入再全球化阶段后,先发国家优先本国就业,这些机会快速缩减甚至消失。留学和移民比例的减少,使得国内考学、就业竞争更加激烈。新增高学历人口的优质就业数量和工资收入都在整体下降,但考学竞争(幼升小、小升初、中考、高考)却愈加白热化。激烈竞争的考学环境,让中小学生的身心受到巨大影响,从部分省市的调查数据来看,中小学生的抑郁率居高不下。问题在于,如此激烈的考学竞争,最终却不能获得多少优质的就业机会,教育成本的不断提升、教育时间的不断增加,又压缩了许多家庭的其他支出,成为抑制内需的一个新的因素。当前的教育压力源于中小学学籍人口数量仍然位于高位,但在十年之内,这个人口数量将会急剧下降。最近两年新增人口数量甚至比当期大学毕业人数还要少。这种情况日本老龄化过程中也发生过,要持续到人口总量与就业机会再平衡才能明显改善。在整个平成时代(1989-2019年),随着泡沫经济破裂,制造业向中国大陆转移,日本普遍的终身雇佣被零工就业所打破。终身雇佣类似“有编制”,非终身雇佣的就业比例不断提升,是企业出于降低成本的现实考虑。令和时代开启后,日本年轻人口数量与就业需求达成新的平衡,近两年日本年轻人口的就业情况显著改善。老龄化与少子化的同步发生,会对内需构成进一步压抑。年轻人口数量减少,新增婚姻数量就会减少,更下一代的新增人口也会减少,对住房以及围绕住房的一系列需求都会减少。这对制造业产能利用率又构成压抑,对制造业就业也会带来进一步影响。尽管中国大陆对老龄化、少子化问题越来越受重视,但正如作者曾经提出的应对中国大陆老龄化问题的现实方案,要扭转过快老龄化、少子化趋势,其实需要正视3亿多流动人口面临的诸多现实问题,这背后又会牵涉地方竞争和税制,要想解决,难度很大。因此,我们仍然需要假设上述趋势短期难以逆转,并以此为前提,来讨论本文的议题。对就业影响最大的新兴技术是AI和工业自动化。之所以它们的影响最大,是因为AI与工业自动化的持续进步,从应对老龄化和降低企业成本的视角看,具有高度合理性。这种成本的降低是以替代人力为前提的,对人力资源供不应求的深度老龄化国家有利,但对人力资源供过于求的国家却不利。AI和工业自动化实际上在不断冲击人类工业化以来形成的“就业-社会保障”体系,未来人类社会的保障体系将会面临变革。但下一代人正处于不稳定的变革过程中。我们看到,随着AI技术的快速应用,美国计算机学科的就业已经受到巨大冲击,互联网等科技企业的减员冲动非常大。这种冲击正在泛化到其他行业。总体而言,AI叠加工业自动化,使得全球范围内的高收入就业机会出现了总量缩减的趋势。再全球化、老龄化少子化和新兴技术这三方面的影响,是下一代人共同面临的,不因家庭条件不同而有所不同。再全球化初期这几年,由于前述外部和内部经济现实,就业观念发生了显著变化。在超级全球化时期,体制内并非一个优选,因为存在大量市场化的高收入就业机会,“动物精神”主导就业选择。但这几年十分明显的趋势是,以稳定为目标的就业取向受到追捧。从个体眼前而言,寻求稳定就业机会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是谈论下一代将要面临的环境,视角需要更加长远和宏观。首先,体制内并非想象中那样稳定。无论是公务员还是国有企业,能够保障的是较低的基本收入,真正收入的大头是所谓绩效部分。公务员的绩效收入取决于财政状况,国有企业的绩效收入取决于企业收入状况。显而易见的是,地方债务压力较大的地区,当地公务员的收入受到很大影响;诸如房地产建筑等行业的国有企业,由于房地产债务问题的存在,有部分已经降到只能维持非常微薄的基本收入。所以,秉持“稳定”,以当下各行业收入状况去选择未来的方向,很难讲就一定能够获得一个令自己满意的未来。说到底,追求“编制”稳定感,是将个体利益与集体选择相绑定,在整个行业顺周期,能够获得中等偏上的结果。但如果整个行业处于逆周期,也不太可能有比较好的结果。其次,市场化大企业的稳定性也很有限。无论外资还是民营大型企业,无论是在新兴还是传统产业,受到市场影响更大。不像欧洲和日本大型企业,中国大陆本土的市场化大型企业历史上未经过劳工保障运动的洗礼,大型企业的利益相关者(stakeholder)共识也未形成,当前仍处于股东中心主义的影响之下。经历过互联网企业前几年的快速发展和急速转型后,年轻人也逐渐开始了解,初期收入较高的市场化大型企业,往往也意味着稳定性较差。也因为如此,这些大企业中初期收入较高的年轻员工,这几年在消费观念上也发生很大变化,预防性储蓄越来越多。对更广大的就业而言,无论收入水平还是稳定性可能都还要更次。从家长和仍在接受学校教育的学生而言,希望追求稳定而高收入的工作机会,但下一代面临的就业环境,则很可能不再像超级全球化时代那样,有这么多明显的机会。固守传统就业观念,并基于传统就业观念倒推考学目标,很可能只能让下一代的人生道路越走越窄,甚至浪费许多个体的天赋。通过考学去追求好的学历,在未来十年,仍将是大多数家庭的选择。但显而易见的是,这条路会非常拥挤。在耗费多数家庭大量财富和精力并取得较好的学历后,也未必能获得一个满意的工作机会。当然,极少数优质的工作机会,仍然会由学历教育的佼佼者获得,但相比毕业总人数,很可能不足一提。趋同和从众心理在本土非常普遍,甚至内嵌到文化中。许多具有天赋和潜力的年轻人,从小不得不收起自己的“野心”,在追求稳定的长辈劝告中完成自己的选择。正如前述,要实现稳定在下一代可能更加困难,越是以稳定为目标,结局可能越不稳定。无论家长还是学生,真正需要做的,是在常规教育之外,保有并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并学会将其展示出来。下一代与前人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们从小就生活在互联网和AI时代。网络社交已经彻底改变了舆论和信息传播形态。家长和学生需要理解,在具有制造业优势的前提下,工业品成本将会长期维持在低位,而要令工业品销售价格提升,仅有两个办法:一是提升工业品额外的科技含量,二是赋予工业品额外的文化或精神价值。前者的价格优势取决于技术迭代的速度,这是大型企业的科技团队去实现的;后者的价格优势既可由团队去赋予,也可由个体去赋予。除工业品外,纯粹的线上文化在年轻人中极具号召力。之所以出现这种状况,是因为线上创造不受时空和物资的约束,并且具有直接的社交属性。从曾经的网文到今日的AI影视,我们即将迎来的是个体创造力爆发并且快速显现化的时代。AI时代的到来,意味着传统商业形态将会进一步裂变,能够熟练应用AI工具、极具创造力的超级个体正在出现,他们将会创造出远超今日网红的商业价值。很大程度上,下一代人的学历只是传统就业机会的敲门砖。寄希望于通过学科学历去获得工作机会仍然是工业时代的就业观念。分科教育模式源于工业化时代的需求。AI时代跨学科的知识共享与普及,意味着文化产品的创造速度和文化内容的创造数量,将远比科技迭代要来得更快。这也意味着,工业品文化价值提升的多样性将会远比科技迭代带来的附加值更多。中国数千年文化积淀足以支撑足够多的超级个体在AI时代出现,商业形态由此变化之后,各种新的机会还将不断涌现。就此而言,即便寄希望于通过学历教育去获得传统就业的敲门砖,下一代也需要对现实社会具有足够的体感,对网络世界具有切肤的网感。不能仅是互联网和AI时代的看客,而需要身处其中,成为一员。要实现上述,并非靠“教育”能够实现,因为兴趣爱好完全是每个人自己的事。就此而言,家长如何发现、呵护、帮助培养学生的兴趣,其实远比考学要来得更重要。尤其对于众多一二线城市的家庭,在上一代能够给下一代有一个基本兜底的前提下,如果无法令下一代在AI时代能够充分释放自己的兴趣爱好,实际是限制了下一代的发展。教育理念和学历、就业观念的认知能力,以及基于此之上的行动力,将决定许多人未来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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