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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特朗普政治很像娱乐电视,而且比娱乐电视还要娱乐电视,比大片还要大片——《纸牌屋》都没这个精彩。这个观察很对,只不过,人家本来就是按照娱乐电视去设计的呀。”
要准确理解、分析及预测当前的美国政治,必须看到特朗普个人因素,对特朗普进行“高颗粒度”的个人化分析,并将特朗普与其团队、共和党及MAGA基本盘区分开来。之前,作者已经写过两篇文章,一是针对特朗普的心理特征:《“病人”特朗普:认知立场、人格障碍、MBTI》;二是针对特朗普的开发商背景《开发商治国:特朗普的房地产思维对其政治的影响》。本篇为第三篇,关于特朗普的娱乐电视从业经历对他的影响,最后成为“三部曲”。
在投身选举之前十多年,特朗普主要的经历实际上是娱乐电视:主持NBC真人秀《学徒》(The Apprentice)。这个节目于2004年首播,持续到2015年,特朗普不仅是表演,且深度参与内容制作与策划,担任了前14季的主持人和联合制片人。节目的形式是商业竞赛,参赛者通过完成各种任务竞争,以赢得在特朗普企业的一年合同(起薪25万美元)。节目中,特朗普以标志性的口头禅“你被炒鱿鱼了!”(You're fired!)淘汰参赛者,在每季最终选出一位胜者。
这个节目获得了巨大的商业成功,收视率极高(首季平均每周吸引2,000万观众),解决了特朗普个人的商业问题(之前特朗普涉及各种破产争议;通过《学徒》,特朗普在14季里赚到了2.14亿美元),同时帮助特朗普打造了成功的商业领导者人设、全国知名的公众形象,为他在2016年踏入政坛奠定了群众基础。
但更重要的是,特朗普长期娱乐电视从业经历(特别是其真人秀节目的经验)——对他独特的政治行为特征也有很大的影响和塑造。由于他是从真人秀节目直接跨入政坛的,人们对他的娱乐电视的经历记忆犹新,所以早在其第一任时,就有一些相关分析。但毕竟当时人们对特朗普政治的了解还不够,特朗普的影响力也远不如今天,分析的深度有限。待特朗普经历了下台、发动叛乱(“大闹天宫”)、被定罪、遇刺、东山再起、重返白宫,在上任后大力颠覆美国及国际政治秩序,成为美国乃至世界当代史上最有影响力的政客之一,也有必要重新评估早年经历对他执政方式的影响——毕竟,特朗普确实是本世纪以来大众娱乐和真人秀时代的产物,他将真人秀的内在逻辑、叙事技巧、传播策略等移植并纯熟运用于政治领域,并取得了实实在在的成功。
有必要探讨以下问题:娱乐电视有没有什么底层逻辑(或“代码”)?娱乐行业思维会如何塑造和影响特朗普看待问题的方式、处理问题的方式、制定和推行政策的风格、人际关系的处理、对待选民的策略等等。理解以上,对于洞察特朗普政治的本质有很大意义。
一、娱乐电视/真人秀的底层逻辑(及特朗普政治行为的重要特征)
“真人秀”电视有一些特有的底层逻辑与运作机理,例如营造“真实感”、剧本化设计、塑造极端人设、强调情绪共鸣、主动制造冲突、设置悬念与反转、模糊现实与真实的界限等等。这些构成了特朗普政治的核心框架。过去十年,特朗普将这套在娱乐领域早被证明行之有效的方法,系统移植并娴熟应用于政治实践之中,使其成为特朗普政治的最大特征。以下为具体分析。
1.看待问题及定义问题的方式:真人秀的简化、戏剧化
1)简化的叙事、标签化、二元对立框架:真人秀节目要追求戏剧冲突,要便于观众理解和跟进,为此,通常会采用简单的故事线,较为扁平(乃至刻板)的人物塑造。特朗普将此手法极致运用于政治,方法是将复杂的议题简化为“二元对立”和“零和博弈”:凡政治都是“好人”与“坏人”、“我们”与“他们”、“赢家”与“输家”的对立;国家间的复杂经贸关系被简化为“美国被占便宜”;社会问题的根源被归咎于特定的个人、群体或抽象的“敌人”(“一切责任都在拜登”、由“强盗”、“强奸犯”构成的非法移民、“身边的敌人”(enemy from within)等。他还特别擅长为对手和自己贴上易于传播、极具煽动性的标签(例如“瞌睡乔”、“骗子希拉里”、“迟到先生”鲍威尔)。这种简单、喜剧的方式虽然缺乏深度,无助于探讨问题背后的深层原因,但却极易被大众理解和记忆,并能迅速抓住公众眼球,调动强烈的情绪反应,并主导舆论。
2)冲突制造与议程设置:真人秀节目追求高“收视率”,而冲突就是真人秀的生命线。在深谙人心的基础上,节目通常有意识地选择、放大甚至制造具有高度争议性、强烈冲突性和情感冲击力的话题。特朗普在选择和定义政治议题时,也有明显的“收视率”导向:把制造冲突、利用冲突作为核心政治策略——无论是党派冲突、社会文化对立还是国际争端,只要能够引发媒体海量报道和公众激烈讨论的话题,他都积极挑起并加以放大。而在现实中,他挑起的话题未必是传统政治议程中最优先的话题,而且可能突破常规、伤害规则、颠覆底线——举例,将“墨西哥湾”更名为“美国湾”;声称要把加拿大变成美国第51个州等。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收视率”导向的议题选择方式,与真人秀节目不断制造“看点”的逻辑如出一辙。通过持续制造冲突和争议,特朗普得以有效地主导新闻周期,转移公众注意力,同时巩固核心支持者的凝聚力。要指出,特朗普这一策略不仅用于捕捉选民,也用于对付政敌——其盟友和幕僚斯蒂夫·班农对此有精准表述:“(特朗普政治)真正的对手是媒体。对付他们的办法,就是不断用垃圾信息淹没整个舆论场(the way to deal with them is to flood the zone with shit)。”具体手段,就是持续不断的创造新的爆炸性议题,让媒体疲于奔命、失去重心、陷入混乱。
3)对“专业知识”的轻视与对“直觉”和表现力的强调:真人秀节目植根于一种反传统、反精英主义观念,即无需传统天赋就能成名。美国MAGA/保守派运动也充斥着“素人主义”、“反智主义”,蔑视知识权威和专业,蔑视华盛顿精英政客和官僚,背后折射的是民众对精英治国的天然不信任感。在看待和定义许多复杂问题时,特朗普常表现出对传统专家意见和科学结论的怀疑、蔑视、排斥——例如,在气候变化、公共卫生、经济贸易等领域,他都喜欢公开质疑主流学术界、专业机构、决策的精英的结论。在质疑和解构精英和专业的同时,他侧重强调每个人都能拥有、独立于教育与收入之外的个人“感受力”、“直觉”和“常识”,推崇那些符合自己直觉、立场,或者认为能够引发核心支持者共鸣的“另类”观点和解读。对“直觉”的强调,不仅反映在特朗普对政治政策问题的判断上,也体现在他的选人用人之上:他不相信专业,认为华盛顿很多事外来人也能干。而且可以干得更好;他在内阁中大量选用福克斯新闻主持人(例如国防部长赫格赛斯),也因为他认为这些人相比传统的精英官僚而言,有更好的“感受力”、“直觉”、判断力及传播能力。
4)将“收视率”作为政治的评估标准与目标。如何判断一台真人秀电视的好坏?收视率、商业回报、即时影响力、对演员、制作人员等团队的回报等。也只有收视率高,商业回报好,一台节目才有生命力,拍完一季拍下一季。但很少有人会从长期的社会价值、文化价值、伦理价值、历史价值去评估一台商业化娱乐节目。特朗普也一样,其评估政治与政策的很大一个标准,就是选民的反馈:民调、社交媒体和新闻舆论反馈、资本市场表现,都是参考标准。一个政策提法,哪怕不属于传统政治的优先事项,不属于传统政治里可被接受的做法,但只要能够博来眼球,获得选民好感,引发舆论热议,就是好的政策。这种对选民支持率和资本市场反馈的追逐,必然也是短期主义的。
2.呈现政治与处理问题的方式:真人秀的“交易”、“反套路”与冲突驱动
1)“真实”人设的构建与表演性:所谓“真人秀”(reality TV),和传统电影电视相比,最大的特征就是(看上去)“真实”。特朗普也是如此打造自己,致力于塑造一种“做自己”、“想说就说、想干就干”的“真实”人设。他所塑造的,是典型的真人秀角色,而非传统政治家角色。他不加修饰的风格,能够迅速吸引对传统政治话语感到厌倦、希望看到“所见即所得”的选民群体。当然,正如职业摔跤一样,所谓“真实”本身都是表演的结果——无论是特朗普在竞选集会上的即兴发挥,还是在社交媒体上的直言不讳,还是各种“亲民”活动(例如到麦当劳“打工”),都是经过精心策划,服务于特定的功能目的的,例如塑造和巩固形象,传递情感信号、提供“情绪价值”等等(同时,不负责传播复杂的政策信息)。这些做法,和真人秀明星通过刻意展现“真实”一面吸引粉丝的逻辑是一样的。
2)强调“主角”定位:当代西方政治,无论日常公共政策,还是危机处理,通常都会强调稳定、专业、集体协作,虽然也会提到个人,但会把握尺度,不会过分强调和渲染个人。而真人秀电视不同,它具有高度个人化的属性,强调“主角”定位。特朗普也倾向于将所有的政策事件和危机事件均转化为个人表演的舞台,突出其个人的意志,个人的判断,个人的言行,个人的角色,个人的影响力,强调“主角”光环。这是把复杂的政治政策简单化、个人化,但有助于进一步增强事件本身的戏剧色彩。他每天最热衷的事情,也是琢磨如何发表更加出彩、更具争议性的言论、采取出人意料的举动,或进行高度仪式化的公开亮相,把公众的视线牢牢聚焦于其个人身上。无论是常态化事件,还是危机情境,他都永远要主导事件的叙事方向,将自己塑造为唯一能够掌控局面、解决问题的强人。他极其擅长使用直接触达公众的社交媒体,频繁参加并利用媒体一对一访谈的机会,以此牢牢把握对外宣传的主导权和主动权。某种意义上,他的盟友、幕僚和基本盘都要通过媒体去了解他,从特朗普的社交媒体上看到他重大问题的最新表述,或者对人事任命的最新调整,甚至通过社交媒体领到任务。特朗普政治的本质是把美国政治变成一出戏,台上只有一个主角,就是特朗普。
3)情绪动员与共情构建:真人秀节目成功的核心在于有效触发观众的共鸣、共情而当今社会,提供共情的可能,本身就是提供情绪价值。特朗普的政治传播高度依赖情绪动员,而非理性说服。他的演讲、集会及社交媒体内容都是为了激发、挑拨、煽动支持者的强烈情感——包括愤怒、恐惧、自豪、受害者情结等。他亲自带头,将一些本来不可言说、不上台面的坊间议论(甚至阴暗心理和想法)堂而皇之地引入了美国乃至全球的公众话语。他与支持者建立了很强的情感连接,使得这些支持者即使看到特朗普言论与事实相悖,仍然能够保持对他的信任和支持。把政治基础建立在超越事实和逻辑的情感纽带之上,特朗普的独特能力,也是特朗普政治的精髓。这一点也是特朗普政敌一直想不明白的:为什么特朗普可以吹牛说“一日内结束俄乌战争”,最终不了了之,被证明只是吹牛皮,但却无需为此承担任何代价?因为选民只想听特朗普拍拍胸脯,要的是一种“情绪价值”,而不是严谨的事实。
4)“交易的艺术”、真人秀式的戏剧化谈判方式:特朗普在其畅销书中阐述的商业谈判原则,以及在自己真人秀《学徒》里展现的果断、压迫性的谈判风格,被他广泛应用于国内政治和国际关系。他把一切复杂的政策问题都视为可以讨价还价的“交易”,也源自于娱乐电视本身的简单、肤浅和即时性,不需要考虑深层次和中长期利害——因为这和即时播出的节目没有关系。只有在镜头前才是真实的,只有播出了或马上要播出的才是真实的。因此,他偏好一对一、高调的强硬谈判,渴求在短期内实现公开“胜利”,既是一种谈判策略,也是遵循真人秀电视的逻辑,要营造戏剧化的效果,要捕捉支持者的注意力,要掌握舆论上主动权和主导权。为此,打破成规,伤害一点盟友关系,带来中长期的伤害,就都在所不惜了。
5)“不按常理出牌”、“反套路”的决策模式:特朗普的许多决策常被形容为“不按常理出牌”。他乐于打破既定的政策框架和外交惯例,依赖个人直觉和小圈子幕僚的建议,并乐于公开挑战政府内部专业部门的意见。这种行为模式,一方面有认知习惯(反精英、反智),一方面有短期驱动的谈判策略(“交易的艺术”),另一方面。也与真人秀节目本身追求喜剧和冲突的内在逻辑有关——一定不能走寻常路,要刻意追求超预期的处理方式,寻求意料之外的效果,以此最大化观众的新鲜感及关注意愿。这个做法本质也是一种套路(“反套路的套路”)。在这个逻辑的驱动下,利用超常规手段去捕捉眼球、制造轰动效应本身,与通过出其不意的行动扰乱对手并争取有利的谈判地位至少同等重要。
6)利用冲突和争议推动议程:在传统政治里,重大议程及人事政治是政客和幕僚在台下幕后推动的,不会被放到台前。公众所能看到的政治与真实政治之间有巨大的鸿沟,且政治是隐秘的,这种鸿沟有其存在的重大意义。最终,公众只能看到结果——甚至只能看到部分结果,而不可能看到整个政治过程——至少在短期之内。这与真人秀的逻辑完全不同。真人秀要求,冲突和争议就是关键的故事线,要被摆在台前,成为节目的焦点——故事线的引入、发展及解决就是节目向前推进的动能与逻辑。而这就是特朗普政治和常人政治的最大差异:制造、利用冲突是特朗普主导议程、巩固支持的核心策略。因此,在处理具体问题时,他热衷主动挑起矛盾、激化矛盾,将矛盾向全世界公开,并把争议作为推动政策议程、人事议程的推手和杠杆。他喜欢通过攻击特定的政治对手、批评某项既有政策,或在某个敏感议题上采取极端立场,迫使各方表态,从而将议题推向其期望的方向。近期,他在公开场合频繁对美联储主席鲍威尔进行批评就是典型做法。通过此举,特朗普可以试探是否能够炒掉鲍威尔,或逼迫其调整利率政策。特朗普的这种策略是“双刃剑”,有可能推动问题的解决,也有可能导致争议、反弹、撕裂、僵局。但对于他来说,关键在于:冲突和争议永远能够带来“流量”、“收视率”,可以帮助他有效调动支持者的情绪。
3. 处理人际关系的方式:真人秀的“联盟”、“淘汰”与“表演”
特朗普在处理其人际关系网络时,也有娱乐电视的深刻烙印:
1)对“忠诚”的极致要求与对“背叛”的公开惩罚:在真人秀中,联盟、忠诚考验和戏剧性淘汰都是核心“戏码”。特朗普几乎原样照搬这个模式,对下属和盟友的首要标准是忠诚,而非能力。对于任何被他视为“不忠”的人,他会毫不留情地公开羞辱、贬低和切割——他将“You’re fired!”的标志性话语完全运用到了自己的人事政治里。
2)基于“上镜效果”与“人设”的选人用人标准:如果说民主党/拜登选人最关心的是性别和族裔多样性(DEI),特朗普的选人就是给真人秀选角——在任命内阁成员、高级顾问时,除了忠诚度之外,他考虑的是候选人的上镜能力(即个人形象、公众吸引力、口才等),主打的目标受众群体,及其是否符合其团队整体“人设”和“剧情需要”。这些考虑,远比专业资质要更加重要。他选择JD·万斯(副总统)、马克·鲁比奥(国务卿)赫格赛斯(国防部长)、图尔西·加巴德(美国国家情报总监)、小罗伯特·肯尼迪(卫生部长)、克里斯蒂·诺姆(美国国土安全部长),包括把马斯克引入核心圈,都有这方面的考虑。最终,他希望构建的是一个充满各种鲜明“人设”、内部存在冲突和张力的团队,以增加执政的“戏剧性”和媒体关注度。早前,马斯克曾与幕僚鲁比奥、贝森特、纳瓦罗发生争执——这些事情绝对不会给特朗普造成困扰——如果没有冲突,就没有故事线了,有冲突是好事,而且有冲突才能彰显特朗普作为最终调停者和仲裁者的唯一“主角”功能。
3)极其擅长利用主流与非主流媒体:特朗普拥有一个非常出色、深谙媒体的幕僚团队,展现出他与媒体的异常复杂和矛盾的关系——他既需要媒体曝光维持热度,又常将媒体作为批评和攻击的对象,以塑造自己的形象。他频繁攻击主流媒体为“假新闻”、“人民的敌人”,削弱负面报道的可信度,并借此强化MAGA阵营/核心基本盘的“反建制”思维。他比任何前任或同行都更懂得利用媒体制造议题、主导新闻周期并维持高度曝光。他从不害怕反对派媒体,乐于接受其采访(从《时代周刊》、《大西洋月刊》到除了福克斯以之外的各大电视新闻你跟罗)——因为他知道争议本身就能带来巨大流量和关注,媒体可以为他所操纵。在主流媒体之外,他也擅长利用能够直接触达年轻观众的自媒体和平台,不断挖掘新的渠道、平台与方式,经营打磨自己的政治人设,这也是特朗普赢得2024年大选的关键。
4)对待盟友与对手:清晰的“敌我”界限与持续的“战斗”姿态:特朗普在处理与政治盟友和对手的个人关系时,展现出真人秀式的简单化、清晰化的界限划分和持续不断的冲突模式。他非敌即友,将人际关系和政治阵营简化为“支持我们的人”和“反对我们的人”。对于政治对手,他非常热衷于使用极具侮辱性、煽动性的语言进行公开打击。对他来说,政治舞台和竞技场一样,是无休止的“战斗”的场所,其核心目标和理想目标是彻底击垮对手,而不是耐心地寻求妥协与共识。
4. 对待选民的方式:真人秀的“粉丝经济”与“情感政治”
特朗普在对待支持者和选民上,也引入了娱乐电视的技巧——他成功将一部分选民转化为忠诚度极高的“粉丝”,成为MAGA的死硬基本盘。
1)选民“粉丝化”——构建个人崇拜式的追随与互动:在传统的选举政治里,选民基于政纲、理念等投票,政客的个人魅力固然重要,但个人影响力的打造也是有边界的。特朗普的做法不同:他借鉴娱乐明星培养饭圈/粉丝的模式,致力于把自己变为“爱豆”。培养完全个人化的、近乎崇拜式的追随关系。他娴熟运用社交媒体,直接与支持者高频次对话,营造亲密感;他的“特朗普”标识、“MAGA”口号等,已经超越普通宣传品,演变成身份标识和文化符号;他的支持者未必都认可他的政策,但相信他的为人和好意,并能和他产生情感联系。要体验特朗普营造粉丝的方式和效果,可以看看他的大型竞选集会:与其说是选举演讲,不妨说是摇滚演唱会——内容充满仪式感、情感宣泄,并将一切都聚焦到“英雄”的特朗普个人。 在其他政客身上——例如民主党的拜登和哈里斯——是不可能看到这样的操作的。
2)情感动员优先于理性说服:真人秀成功的核心在于有效“触发观众共情”。特朗普的核心策略始终是强烈的情感动员,而不是基于事实和逻辑的政策辩论。其支持者珍视的“真实”,往往是特朗普所表现出来的用意、情绪、直觉,“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不加掩饰的风格,被视为打破传统政治精英虚伪面具的“真诚”表现,能够在支持者里产生强烈情感认同。特朗普演讲和社交媒体声明中充满煽动性言辞,都是为了激发支持者的强烈情绪,这种情感连接的强度使得支持者对特朗普言论“容错”程度异常之高,远超政敌的理解范畴。
3)民粹主义叙事——“替被遗忘的人民发声”的代言人形象:特朗普成功将自己塑造成“被建制派精英所遗忘”的普通民众的唯一代言人。这种民粹叙事与真人秀特有的“素人逆袭”、“挑战权威”的剧本与逻辑有深刻的内在联系——通过将复杂议题简化为“我们”对抗“他们”的对立,特朗普为在社会变革中感到失落的选民提供了归属感来源,打造了共同的“敌人”靶子,强化了支持群体的内部凝聚力。
4)对“另类事实”与争议行为的高度容忍与辩护:真人秀粉丝对其明星的异常行为常表现出高度容忍度并主动辩护。特朗普的核心支持者中也表现明显。一旦选民对其人设(如强人、反叛者、受害者)产生深度情感认同,便倾向于全盘接受其“另类事实”叙事,并对主流媒体揭露的不实言论、争议行为甚至道德瑕疵表现出高度宽容、辩护乃至合理化。“当你跟我说事实时,我跟你说情感;当你跟我说情感时,我跟你说常识;当你跟我说常识时,我跟你说直觉”。这套逻辑,本质是一种“粉丝滤镜”效应,使特朗普能够“刀枪不入”,有效抵御一切外部批评。
5. 对待政策的方式:口号化、表演性与短期效应的追求
1)政策的口号化与品牌化传播:复杂的政策细节难以吸引大众,朗朗上口的口号和清晰的“品牌形象”则更易传播。特朗普将其商业营销和真人秀包装技巧应用于政策推广。“MAGA”、“美国优先”等简洁有力的口号的功能如同商品品牌一样,具有高度识别度、情感煽动性,帮助简化复杂政策内涵,成为其核心政策的有效代名词。(而且这几个口号都有很强的可复制性)。相比之下,人们很难想出民主党有什么深入人心的口号。
2)政策宣讲的“表演性”与“娱乐化”:特朗普在宣布和解释政策时,永远都带有强烈的表演色彩,像是精心编排的“秀”——盛大的集会、精心布置的签署仪式,在象征性地点宣布政策(包括签署行政令),以此增强政策的“视觉效果”、“分量感”、报道价值。他甚至把外交场合也转化为个人表演的舞台(例如和泽连斯基的对谈),以此追求戏剧效果和媒体关注度。在“作秀”方面,当代没有政客能够与特朗普匹敌。
3)对政策细节的相对轻视与对“大方向”的强调:真人秀更注重“故事线”和人物“魅力”,而不是细节。特朗普对待政策时,也表现出对宏大叙事和象征性姿态的偏爱,而对政策的具体执行细节、技术问题、潜在的复杂后果、中长期影响等关注不足。他热衷于提出宏伟目标、大胆承诺,但往往缺乏具体可行的路径图。这种风格能带来“收视率”、激发短期的热情,但也会导致政策执行困难——不过,执行层面的事情,就是幕僚的事了,不是特朗普的事。而且“执行不力”本身也可以是个契机——“真人秀”需要的就是冲突和争议。特朗普欢迎冲突,通过制造冲突来推动议程——包括炒掉他认为不合格的人。
4)追求短期效应与“即时满足”:真人秀需不断制造高潮维持观众兴趣,追求“即时反馈”、“即时满足”。特朗普的政策取向也是如此:偏好“易摘的果实”,推动那些能够交易化、短期见效、易于宣传,能够即时巩固其政治形象的政策举措。相比之下,长远战略规划、程序正义、多方协商、长期影响等考量,都是特朗普不感兴趣的。他希望“一天之内解决俄乌战争”,因为这能捕捉眼球、带来戏剧化的结果,最大化“收视率”;而通过几年时间,多边对话,分阶段逐步达成协议,是特朗普避之不及的——因为没有“观众”会对这样的枯燥无味的“故事线”感兴趣。
二、特朗普娱乐真人秀与职业摔跤/混合格斗的合流与迭代
如果说特朗普“电视娱乐化”的政治在近年来有什么进一步的发展迭代的话,就是对UFC(终极格斗冠军赛)模式的借鉴。UFC的灵魂人物Dana White(白大拿)是特朗普的个人好友及政治盟友;WWE/UFC的联合创始人琳达·麦克马洪(Linda McMahon)正在特朗普第二任政府担任教育部长;特朗普经常带着盟友和幕僚一起观摩UFC,将其变为某种政治盛事与符号象征。在特朗普竞选中发挥关键作用的播主Joe Rogan也来自同一个圈子(当年的UFC讲解员)。
具体而言有几个方面:
一是精准面向特定群体:2024年大选的特朗普MAGA政治运动极为精准地定位并有效地动员了特定的年轻男性群体(Manosphere)——他们共享一种推崇对抗性、“战斗精神”、反传统精英、挑战成规(“政治不正确”)的大男子主义价值观。特朗普的政治人设、遇刺后的“战斗、战斗、战斗”口号与这个群体的价值导向完全一致。
二是加强反建制姿态与“我们对抗世界”的部落主义叙事:特朗普及其支持者所信奉的“深层国家”阴谋论、反精英立场以及“被围攻”的心态,与UFC“我们对抗全世界”的非主流叙事及创业发展模式高度一致,核心逻辑都是把强烈的“反建制”姿态、来自外部批评和挑战转化为内部团结的催化剂,强化核心支持群体的身份认同和凝聚力,并转化为政治能量
三是高度依赖网红效应与非主流渠道传播:在传播上,特朗普非常注意利用领域内的意见领袖(例如Dana White)、非传统媒体影响力人物(如Joe Rogan)、利用特定赛事、社交媒体节目等平台,有效地绕过了主流媒体的过滤和批判性审视,直接触达目标受众并构建政治联盟与生态体系。可以说,特朗普的政治营销与UFC及Power Slap等高度依赖网红营销和数字平台推广的传播策略如出一辙。
三、小结:特朗普民粹政治的真谛——真人秀电视
特朗普的长期娱乐电视从业经历,深刻塑造了他的政治认知、行为模式、传播策略、政策取向;他将真人秀的内在逻辑、叙事技巧、人设构建、冲突驱动和情感动员等手段系统性地移植并纯熟运用于政治领域。其政治行为的每一个重要方面,都清晰地映照出娱乐电视的鲜明特征
有人说,特朗普政治很像娱乐电视,而且比娱乐电视还要娱乐电视,比大片还要大片——《纸牌屋》都没这个精彩。这个观察很对,只不过,人家本来就是按照娱乐电视去设计的呀。
站在今天,可以说,当代西方民粹政治的精髓,甚至真谛,实际上在真人秀电视。做好特朗普的学徒,掌握这个真谛,就有希望获得政治成功。
特朗普这种“真人秀化”的政治风格,对美国乃至全球的政治生态都已经并将持续产生深远的影响:政治行为与政治话语越来越娱乐化,对严肃性和专业性的关注不断被削弱、被浅薄化;政治传播更关注情绪;政治理念更加极端化;政治阵营更加分化、极化(polarized)。
而碎片化的移动互联网+自媒体时代给“真人秀”政治提供了绝佳的土壤,传统媒体权威不断削弱;信息茧房不断被强化固化;“另类事实”和虚假信息更易传播;人们的认知鸿沟不断加大;政治变成了对娱乐、趣味、对情绪价值的追逐——建立在浅薄碎片化信息的基础之上。
而特朗普是娱乐政治的佼佼者,各国都会出现模仿特朗普的类特朗普政客。真人秀政治将在全球推广普及。
受伤最大的,其实是西方选举政治(自由民主制度)本身——政治娱乐化,政客演员化,最终的结果是政治失能、社会撕裂,人们对政治制度的信心自然也会不断下降。
以上是对特朗普个人政治观察“三部曲”里的完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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