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见证两个王朝的兴衰!

2025年07月22日


最近,我们全家准备趁暑假时间到草原玩一圈,选来选去,最终定在内蒙古锡林郭勒正蓝旗。

这里的金莲川,曾是元朝上都、明朝开平卫。

正好,那就写一篇文章和大家聊聊这座草原古城,以及它背后的故事吧。

01

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正蓝旗的东北部,有一片水草丰美的草原,每年夏季金莲盛开,远远望去一片金黄,故而人们以“金枝玉叶相连”之意,将这片草原命名为“金莲川”。

从生活层面来说,金莲川的年平均气温是15摄氏度,极端高温也只有35.9摄氏度,于是元朝诗人写道:“四海暑天三伏夜,六街凉月万家秋”,可谓是舒爽宜人,天然的避暑胜地。

金莲川南部是滦河上游闪电河,这条河滋养了大片草原和牲畜,适宜放牧,也不妨碍打猎,集生活和娱乐于一体。

这两个特点,决定了金莲川必然是游牧部族心仪的沃土。

从军事层面来说,金莲川北部有一道横贯东西的山岗,名为“龙岗”,龙岗和闪电河结合在一起,不仅让金莲川拥有“前有照、后有靠”的风水格局,也给金莲川赋予了“易守难攻”的军事防御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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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更宏大的地理层面来说,金莲川位于蒙古草原和中原汉地的交界处,距离克什克腾旗也只有200公里的路程。而克什克腾旗位于大兴安岭、燕山山脉的交界处,通过这里的交通孔道,便是一望无际的东北平原。

这就意味着,金莲川其实是蒙古草原、中原汉地、东北平原的交汇处,典型的兵家必争之地,决定国家兴衰的天然要害。

史书写到金莲川的地势时,就用了一句:

“北控沙漠,南屏燕蓟,山川雄固,回环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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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正因为金莲川的气候、经济、军事、地理条件都很优越,所以在中国历史上,这里一直是中原王朝和游牧部族的争锋焦点。

汉朝初期,匈奴的冒顿单于整合各部,然后击败东胡,建立起雄踞草原的游牧政权。为了对抗新兴的汉朝,冒顿单于便把滦河上游、金莲川一带封给匈奴左贤王,从此拥有了征伐上谷、渔阳、右北平等汉朝郡县的战略优势。

在这样的背景下,汉朝东北部常年战火不熄,大量的人口、牲畜、粮食被匈奴左贤王掳掠而去。

汉武帝崛起以后,命卫青、霍去病等大将不断出兵讨伐匈奴,终于夺取了金莲川这块战略要地。

但,汉朝军民不习惯游牧生活,难以长期驻扎,导致汉朝无法实际控制金莲川。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汉朝便把东胡分化出来的乌桓,迁徙到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等五郡以北居住,替汉朝防备匈奴,并在幽州设立“护乌桓校尉”,专门监视乌桓各部。

此后二百年,金莲川便成了乌桓的驻牧地,直至公元207年,曹操北征乌桓、张辽阵斩乌桓大人蹋顿为止。

经过汉朝四百年的开发,汉朝军民已经能初步适应游牧生活,甚至很多汉朝军民因为没有田地,还专门翻越长城,跑到塞外加入游牧部族。

然而汉朝末年的人口大减,曹操也无法通过移民、屯田等方式,实际控制金莲川。

于是,包括金莲川在内的滦河以东地界,先后被宇文鲜卑、慕容鲜卑占据,滦河以西的广袤土地,则被拓跋鲜卑占据。

拓跋鲜卑扫平长城南北、建立北魏以后,为了保卫首都平城,设立了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沃野、怀荒等六个军事重镇。而为了防备柔然南侵,北魏又在六镇的东部,设立御夷镇。

御夷镇的驻地,即滦河上游、金莲川一带。

唐朝初年四海一家,金莲川的重要性大大降低,唐朝末年河北胡化严重,金莲川又鞭长莫及,故而在整个唐朝,金莲川都不温不火的,始终是奚族的驻牧地。

到了唐末五代时期,契丹的耶律阿保机征服奚族,夺取了这块奚族驻牧数百年的草原,随后契丹(辽国)逐步创立五京制,用来统治这个新兴的胡汉二元帝国。

金莲川,便位于西京道、中京道、上京道的交界处,可想而知地位有多么重要,那简直是以一地而动摇三道的帝国柱石。

金灭辽以后,立即看清楚金莲川的重要性,于是金国在金莲川筑起恒州城,做为西北路招讨司的治所,同时也是金国皇帝夏季避暑游猎的地方,等到秋冬降温,再返回中都大兴府(北京)

此外,金国还把金莲川定为军马场,并设立“群牧监”进行管理。

金莲川,事实上成为金国的夏都、军工重地。

金莲川的地位直线上升,必然会得到金国的政策倾斜和大力经营,于是在1211年成吉思汗攻破金莲川的时候,随即得到数百万匹军马,实现了以战养战的目的——

“得其监马几百万匹,分属诸军,军势大振。”

从匈奴到蒙古,中国历史已走过1400余年,金莲川也发生了数不清的故事,那么金莲川做为兵家必争之地,便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横行欧亚大陆的蒙古,更是非常清楚金莲川的战略意义。

公元1251年,蒙哥成为蒙古大汗,随后任命其弟忽必烈“总领漠南汉地军国庶事”,而忽必烈为治理中原汉地、又不远离蒙古权力中心,选择的驻地便是金莲川。

五年后,忽必烈又命刘秉忠在金莲川筑城,用了整整三年时间,一座背靠龙岗、面临滦河、雄视草原和汉地的大城拔地而起,忽必烈亲自命名为——开平。

早在蒙古草原的时候,忽必烈便非常崇敬汉地文化,并将“博通经史”的许国桢、“论天下事如指诸掌”的刘秉忠、金国状元王鄂、山西名士赵壁等人请到蒙古,纵论天下大事。

到了金莲川以后,忽必烈更是如鱼入深渊、鸟飞青天,越发不可收拾。

经过刘秉忠等人的引荐,元好问、姚枢、窦默、杨惟中等数十人纷纷前来,投入忽必烈麾下,忽必烈也由此组成“金莲川幕府”,拥有了一支治理中原汉地的官员队伍和人才库。

正是凭借这套班底,忽必烈成功把中原汉地治理成自己的根据地,巩固了他在蒙古政权中的权力和地位,成为蒙古政权中“中原汉地”的代表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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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259年,蒙哥统兵伐宋,结果死在钓鱼城下。

忽必烈又是凭借“金莲川幕府”的支持,于次年10月在开平城登基称帝,并取“大哉乾元”之意,定国号为元。随后,忽必烈统帅汉人世侯和蒙古东部诸王组成的大军,北伐和林,击败蒙古西部诸王推举的大汗阿里不哥,一统长城南北。

开平(金莲川),就此成为元朝的第一个都城。

不过,这个地方离经济中心太远,做一个南来北往的交通孔道、控制蒙古—东北—汉地的军事重镇没有任何问题,做一国都城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于是在公元1263年,忽必烈把开平定为上都,公元1272年又把燕京改为大都,正式确定了两都制度——

上都(金莲川、开平)是夏都,大都是冬都。


03

忽必烈之所以要实行“两都制”,根本原因在于——

上都位于蒙古草原的最南部,而蒙古起自草原,忽必烈可以通过定期巡视的方式,安抚蒙古诸王和贵族。

大都位于中原汉地的最北部,忽必烈把都城定在大都,可以巩固元朝在中原汉地的统治,以及向天下宣告元朝是中国正统。

这种既要又要的心理,就是元朝两都制的由来。

在这样的背景下,自从两都制确定下来以后,每年2月—9月,忽必烈都要带着贵族、官员、军士到上都避暑理政,10月—1月再回到大都避寒。

忽必烈有大半年时间都住在上都,上都的政府机构自然不能缺席,于是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六部等政府机构都在上都设立分部或下属单位,服务忽必烈的理政需求,满足元朝的政治需要。

从忽必烈的行程来看,大都和上都的政治地位不分高下,完全是并肩而立的。

除了避暑理政以外,上都还有很多其他活动。

例如每年6月举行的马奶子宴,所有赴宴人员要穿统一服装、骑珍贵名马,在歌舞、烤羊、百戏的陪伴下畅饮三日。某个赴宴的官员曾写了一首诗,比较详细的描述了马奶子宴的场景:

西方舞女即天人,玉才昊花把满青。
舞唱天魔供奉曲,君王长在月宫听。

相比娱乐而言,演武才是上都的主流活动,校猎、赛马、角抵、竞走等演武活动基本是常年不停,高兴了就来,没有固定时间。

正因如此,元朝官员王恽就说:“国朝大事,曰征伐、曰搜狩、曰宴飨,三者而已。”

打仗、狩猎、宴会是元朝的三件大事,其他就没有了。

既然上都如此重要,那么上都的军事防御系统,肯定是要苦心经营的。于是在上都修建完成并确定政治地位以后,忽必烈命人在上都西北、东北、西南、东南等地的山上,修建了大量的石堆敖包,直径普遍在35—45米左右,高8—10米。

这些石堆敖包,名义上是用来祭祀的,实际上都是军事堡垒,它们和北部的龙岗山、南部的闪电河一起拱卫着上都的安全。

以上就是元朝上都的基本情况。

表面上看,上都被繁荣、宁静、祥和的氛围笼罩着,堪称元朝的首善之区,但这种氛围却掩盖不住涌动的暗流。

中国古代政治讲究的是“定于一”,即全国军政事务集中于朝廷、朝廷集中于宰相、宰相再集中于皇帝。国家的都城也只有一个,不会出现第二个,即便有一个陪都,那也是附属性质的,政治地位无法和都城比肩。

“定于一”固然有专断、暗箱、不能群策群力的弊病,但它能营造稳定的环境。

元朝确定两都制,便意味着没有“定于一”,那么问题也必然随之出现——

上都和大都比肩而立,说明元朝有两个政治中心。

蒙古草原和中原汉地共治,说明元朝有两股政治势力。

上都的经济基础和军事设施完善,导致上都的贵族和官员,有机会打造雄厚的政治班底,留守上都的军士为了荣华富贵,也很容易投靠这些贵族和官员。

皇帝在上都和大都之间来回巡视,又给了野心家们发动政变的机会。

在这样的背景下,自忽必烈驾崩以后,元朝便不断爆发政变,造成极大的内耗,元朝的政治军事实力,也在一次次的政变中消耗殆尽。

可以说,元朝最终衰败,和两都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正是成也两都、败也两都。


04

公元1368年闰7月,明朝征虏大将军徐达、副将军常遇春在山东临清召集兵将,随后攻克德州、通州,兵锋直指大都。

元顺帝见事不妙,立即离开大都,逃往上都。

8月,徐达和常遇春统兵进入大都,元朝做为大一统王朝,从此在政治意义上灭亡了。

元朝的大都,自此成了明朝的北平。

事后,徐达和常遇春部署兵力,驻守长城一线的关隘要塞,然后调转兵锋向西,相继攻取山西、陕西、甘肃等地。公元1369年4月,常遇春又统兵返回北平,并于6月出兵北伐,一战攻克元朝上都,俘虏元军万余人、车万辆、马三千匹、牛五万头。

经此一战,元朝彻底退回草原,过回老祖宗的日子,元朝的上都,也恢复了“开平”的旧称。

7月,常遇春因“卸甲风”暴卒,朱元璋追封他为开平王,谥号忠武,全称“开平忠武王”。

朱元璋这么做,其实是深思熟虑的——

上都是元朝的龙兴之地、第二个政治中心,攻取上都有非常巨大的政治意义。

元朝失去上都以后,其残余势力便无法以此为基地,南侵中原汉地,明朝却能以此为基地,继续深入草原,征讨元朝的残余势力。

从常遇春的封号就可以看出,朱元璋的战略思维非常缜密,经营国家的战略格局非常宏大。

而为了实现这个目的,朱元璋在元上都故地,设立开平卫,做为明朝政治版图的前哨战、军事部署的前沿基地。

从此以后,明朝历次出塞北伐,都是以北平为起点,然后经过开平,冲向塞外。

然而,英雄的祖宗,未必能培养出英雄的子孙。

朱棣发动“靖难之役”的时候,裹挟了驻扎在大宁(内蒙古赤峰宁城县)的宁王部众,导致大宁成了一座空城。于是在成功夺取皇位以后,他便撤销大宁都司,并把大宁的全部人马,迁徙到保定府,用来拱卫北京。

朱棣确实说过“守开平、兴和、大宁、辽东、宁夏、甘肃,边境永无事矣”的话,但他也亲手打破了心目中的战略规划。

这样一来,开平卫便失去援助,孤悬塞外。

朱棣的五次亲征蒙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是用超强的个人军事能力,弥补战略规划的失误。

公元1430年,明宣宗朱瞻基认为,开平卫孤悬塞外难以持久坚守,而且距离北京太遥远,后勤补给困难、经济开销太大,便把开平卫南撤四百里,迁徙到北京附近的独石口(河北张家口赤城县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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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明朝彻底放弃了这块战略要地。

这也意味着,明朝再也无法以开平为基地,出塞讨伐元朝残余势力,开国初期猛烈进取的攻势,转变为安稳为上的守势。

明朝都城北京,自从彻底沦为边塞城市,明朝国运也开始步入下坡路。

公元1449年,“土木堡之变”爆发,明英宗朱祁镇北狩,北京城内一片狼藉。有的大臣提出,放弃独石口,集中兵力保卫北京,或者放弃北京迁回南京,保住江南的半壁江山。

在这种决定王朝命运的关键时刻,还是于谦说了一句:“弃之不独宣、大、怀来难守,即京师不免动摇”,然后调动部队去坚守独石口。

这才保卫了北京,保卫了明朝。

但,于谦能做的也仅止于此了,他能打赢北京保卫战,却难以扭转明朝衰落的趋势,更难以弥补朱棣、朱瞻基等明朝皇帝,在地缘政治上犯的错误。

可以说,元朝残余势力能经常兵临北京城下,就是起源于放弃大宁和开平,无法实现御敌于国门之外的目的。

开平(金莲川、元上都),就这样亲眼见证了元、明两朝的崛起和衰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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